第77章

  江曲往前倾了倾:“你为什么来这里?”
  “我来出家。”
  “出家?”
  “对啊。”
  “出家不应该来这里。”
  许嘉清盘着腿,抱着枕头:“所以我不是来出家的,我在骗你。”
  许嘉清问江曲:“你是为什么呢,为什么出家,为什么修行?”
  江曲浅色的瞳仁看着许嘉清,许嘉清继续说:“是因为信你们的佛,还是因为想早悟兰因?”
  这话并不礼貌,许嘉清很快道:“对不起。”
  “没关系。”江曲说:“我不为成佛,不为修心,也不为早悟兰因。”
  “我生来就是神官,仅此而已。”
  许嘉清笑了笑:“听起来有些可怜,我听过第六世活佛的故事。”
  江曲也笑了笑,吹灭床边的油灯道:“故事就讲到这里,已经很晚了。你留在这睡一觉吧。”
  拉开椅子,出门前还没忘记关灯。
  房间一下变得漆黑,许嘉清觉得自己很累。眼皮越来越重,可外面有木鱼声。这声音实在吵,许嘉清用被子捂住头,可又有秃驴念经。嗡嗡嗡,就像苍蝇鸣。
  许嘉清的耐心已经到极限,可随着一阵笛子音,声音瞬间停。
  片刻后,又有一段经反复不停:嗡阿吽,摩诃迦啰耶,吽呸。
  嗡阿吽,摩诃迦啰耶,吽呸。
  嗡阿吽,摩诃迦啰耶,吽呸。
  ……
  许嘉清彻底睡死过去。
  这里实在奇怪,夜里和尚念经,白天安静的不行。
  许嘉清做梦都是经,天微微亮就爬了起来,准备回自己住的酒店去。
  江曲不见人影,许嘉清翻出纸笔给央金留了段话,就要出门去。
  这里是西藏小平房,看起来平平无奇。可是门口守着人,那人死活不让许嘉清出去。
  两人语言不通,任许嘉清说得口干舌燥,那人依旧无动于衷。守门人表情傲,不用正眼看许嘉清。
  本来是件很小的事,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,两人竟然就在门口吵了起来。
  声音大到惊起门上山雀,也唤起江曲和央金。
  央金连头发都没梳,披了件外套就赤脚过来。江曲还穿着昨天那套衣,站在阴影里。
  许嘉清见央金来了,顿时有了底气。去拉自己的王牌翻译金牌导航,怒道:“央金,你来评评理,他凭什么不让我出去。”
  “装什么聋啊,我告诉你,我现在就要走!再拦我,就比比谁的拳头硬。”
  央金看了看许嘉清的手——依旧是猪蹄。
  守门人也急了,呼哧呼哧吐出一长串藏语。
  许嘉清又要激动,央金忙去拉他。江曲伸手往下压了压,守门人就褪了出去。
  院子墙上画着大黑天神,张着嘴,头顶骷髅,脚踏人身。一手拿剑,一手持戟;身后的烈火逼真至极,几乎要往前烧去。
  江曲说:“是我不让你走的。”
  许嘉清还想生气,可江曲昨天救了自己。许嘉清只能硬生生咽下一口气,尽量平静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走?”
  “里面牵扯到我们的事,于你多听无益。但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,现在不太平,你不太平。”
  “都是法制社会了,有什么不太平的。”
  江曲没有说话,许嘉清冷静了一会,又道:“我不是西藏人。”
  “但这里是西藏,是自治地。”
  许嘉清有些认命:“可你们的事,为什么会牵扯到我?”
  “你有佛缘,神喜欢你。”
  “我不信这些,我只是一个麻瓜,一个普通人。”
  江曲又不说话,许嘉清有些绝望:“那退一万步来讲,刚刚那傻……人也不该对我装聋作哑,把我当傻子糊弄!”
  气氛有些沉默,不知是不是许嘉清的错觉,江曲的表情有些奇怪。像是想笑又不能笑,只能努力憋着。
  江曲说:“可他真的耳聋,只是会简单说一些话。”
  许嘉清彻底哑巴了,央金乘机把他拖回屋子。
  早饭是糌粑和酥油茶,端饭的是刚刚那位守门人,许嘉清低着头,心虚得不敢对视说话。
  江曲说他要在这里呆三天,三天后去留随君。
  可这里实在是,太,无,聊,了!
  手机没信号,实用性甚至不如板砖。央金去换衣服,江曲又不见了。
  许嘉清在院子里溜溜达达转圈圈,转着转着就来到了守门人旁边。
  他依旧不看许嘉清,许嘉清从脖子上撸下一条链子,在那人眼前晃。
  守门人:“*****”
  许嘉清:“……”
  守门人好像误会了什么,语调里明显带着生气,一步一步往前逼。许嘉清一急,把链子塞进了他手里。
  这回轮到守门人沉默了。
  许嘉清小心道:“早上的事,是我有问题,我不知道你是……”话说到这里,许嘉清停顿了一下,把这两个音盖过去。
  守门人终于用正眼看他了:“我是什么?”
  许嘉清瞪大眼睛:“我靠,你会说汉话。”
  守门人没有解释,又道:“你刚刚说我是什么?”
  许嘉清久久说不出话,张着嘴,半晌才道:“聋子。”
  “谁告诉你我是聋子的?”
  “江曲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守门人移过眼,晃了晃链子:“这又是什么,贿赂我?”
  “谁贿赂你了,还给我,这原本是给你的欠礼。”
  守门人有些不屑:“还给你就还给你,我还不稀罕。”
  许嘉清又有些炸毛:“你这是什么态度,这可是克罗心!”
  守门人不懂什么是克罗心,抱胸道:“不过是块破银。”
  “这是克罗心。”
  “破银。”
  “克罗心!”
  “破,银。”
  许嘉清感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,扭头就要走。
  可那人又拉住了他的衣服后领: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  许嘉清忍无可忍:“你妈没教过你什么是尊重和礼貌吗?”
  “我没有阿妈。”
  许嘉清没招了,只能认命回身道:“许嘉清。”
  “许嘉清?好奇怪的名字。”在许嘉清发火前,他双手合一笑道:“我叫阿旺,扎西德勒。”
  第62章 黑天
  许嘉清觉得眼前这人就是他的克星, 把他前二十年没吃过的瘪,今天一次性吃干净了。
  忍着怒火,也双手合一道:“扎西得勒, 阿旺。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,你能学会什么是礼貌。”
  语罢扭头又要走,可阿旺还抓着他的衣领。见许嘉清真的生气了,阿旺这才松手道:“我没注意, 抱歉。”
  许嘉清蹬蹬蹬往屋里走, 脚步踏的很重,扬起一阵阵黄沙。
  阿旺靠着门,觉得许嘉清像礼花炸药桶, 有趣极了。
  一直到晚上, 许嘉清的气才渐渐消。
  没有单机游戏, 许嘉清清了一下午相册。想给爸妈和季言生打电话,可是手机完全没信号。无聊到去清短信,除了拦截骚扰就是季言生发的。
  同一个号码,前一秒还在问怎么样,西藏的风景是不是很漂亮。后一秒就变成了中国移动, 提醒尊贵的用户高原昼夜温差大, 记得一定要穿便于穿脱的衣裳。
  许嘉清笑了笑, 他觉得季言生好傻。在一起相处四年了,连他用的是联通都不知道。况且谁家好人伪装移动用一个号码发啊,至少要换张卡吧。
  许嘉清举起手机,找到一个信号最强的地方开始编辑短信。可才打一半,手机就关机了。
  在心里默默骂了声靠,准备回屋子里找央金问有没有充电器。结果一回身,就看见了在他身后的江曲。
  许嘉清被吓得不轻, 吓意识就要往后跌去,江曲拉住了他的手臂。
  江曲的手依旧很冰,很快就放开了。
  许嘉清靠着墙,一边喘气一边道:“你怎么突然在这里?”
  “央金让我叫你进屋吃饭。”
  许嘉清抬眼看他,他已经换了一身衣,只是依旧是白色。耳垂上挂着一颗珠子,浑身都白,唯独这一抹红格外显眼。
  许嘉清从兜里摸出一包烟,含到嘴里才想起来问:“这里可以抽烟吗?”
  “可以。”
  许嘉清默默离墙上神像远了些,这才拿打火机点燃了。
  靠着树,吐出一口白雾。眸子里像是含着一汪水,长眉连隽。江曲看着他,许嘉清扬唇笑了笑,姿容艳若桃李。他举起手中烟盒,像经文里的魔:“怎么样,你要不要也来一根?”
  “好啊。”江曲说。
  许嘉清愣了愣:“你,抽烟?”好像觉得这话有些奇怪,许嘉清又换了个说法:“你能抽烟?”
  江曲拿过许嘉清手中烟盒,借着他的烟,吸燃了自己的。熟练的吐出了一口白雾,笑道:“神官不能,但是江曲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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