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

  谢青崖依旧僵着脸,不为所动。
  赵嘉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:“我意已决。”
  他不动如山。
  哄了一会儿见哄不好,她便烦了,坐直身子,哼了一声:“谢青崖,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你才来的西北吧?”
  他闷声道:“自是不会。臣知公主是受圣人威胁,是为了宫里的瑞安公主,更是为了前程。”
  公主不置可否,又问:“谢青崖,你说凉州军为何会听令于我?”
  他不假思索地答:“自然是因凉州刺史刘肃为公主所驱使。”
  “我记得你攻破沙洲时,刘肃在凉州设宴庆贺,将上座让位于我。底下一众王公贵族心中皆不服,只是碍于淫威,按下不表罢了。”她思及此,哂笑了一下,又道,“而今日,军帐议事时,你起身让座于我,情形与那日已大为不同了。”
  谢青崖怔了一下,一下子明白过来。
  公主要服众。
  要得军心。
  “可,”他思前想后,仍是放心不下,“公主又何必亲身犯险?”
  第73章
  靖安公主决定要做的事, 这世上无人能拦得住。
  这么多年,回回都是他缴械投降。
  谢青崖见她神色坚定,便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, 不由轻叹口气。
  他转身去取桌案上的行军图,点了支烛。一室乍然亮起, 有些晃眼,他以手拢住烛光,将之移向榻前。
  赵嘉容垂眸望去,见他取来朱笔, 在图上勾出了几个地点。
  他细致地讲解起敌军大营驻扎之处的地形。
  她此前虽已将地形图看过无数遍,此刻认真听着他讲,发现许多图上看不出的细节。
  行军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,纸上谈兵终究只得皮毛。
  “你准备如何潜进去?”她问。
  谢青崖答:“这个不难, 趁夜色杀几个守卫, 悄无声息摸进去就是了。”
  公主却半晌未应, 沉思了片刻,忽然道:“依我看, 不如直接光明正大走大门进去。”
  他闻言, 一时间有些茫然。
  赵嘉容解释道:“我的护卫之中有个安西出身的, 熟知安西军中事务, 让他扮作安西军去给赫达送信。”
  谢青崖眼眸倏地睁大,定定望着公主烛火下明媚的脸容。他脑中思绪万千,还未出声,只听她又道——
  “荣建与吐蕃勾结已是板上钉钉之事。如若明日吐蕃并未撤兵, 则安西的消息尚不曾传到赫达帐中,我们的人假扮安西军传信便是安全的。”
  “妙哉!”他有些激动起来,忍不住以拳击掌, “如若能借此机会击杀赫达,那便再好不过了。”
  她嘴角微勾,却是道:“赫达狡诈,一招击杀恐怕不易。”
  他冷静了几分,道:“无妨,只要主帅帐中生乱,敌军措手不及之下必然是一盘散沙。”
  公主颔首。
  这时忽闻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,她猛地扭头望过去。只见窗牖半敞,窗外夜色漆黑,浓如泼墨,有晚风吹动窗纸。
  她心神一松,道:“时辰不早,明日还有硬仗,早些歇息。”
  晚风轻拂,那一星烛火在轻纱幔帐前微微摇曳,那方圆丈余的光圈也随着晚风轻摇。
  谢青崖借着烛光细瞧公主的神色,瞥见适才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,不禁有些发怔。
  闻风吹草动,如惊弓之鸟。
  他想起多年前初入西北军营的自己,大敌当前,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,夜里也睡不踏实,稍有异动便惊醒,抄起长枪便往外冲。
  这是行伍之人才有的紧张。
  公主平日里便总是睡不好,如今四处颠沛,日夜奔驰,恐怕已多日不曾睡过一个整觉。
  “大军驻守,今夜必定无虞,公主且安心睡吧。”谢青崖沉声道,随后低头吹熄了蜡烛。
  室内重又归于黑暗,他正欲起身,打算再去巡视一番城防,却不料被一只微凉的手给拦住了。
  赵嘉容抬手握住他手臂,四两拨千斤一般,轻轻一扯,人便被她拉上了榻。
  她心里发笑,躺下去时又嗅到了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,这下没忍住笑出声:“你都洗干净了送过来,还往哪跑呢?”
  说话间她温热呼吸全喷洒在他颈窝耳畔,一下子点起火来,烧得滚烫。
  谢青崖浑身发紧,按捺着,将公主拥进怀中,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,闷声道:“臣哪也不去。公主睡吧,臣守着您。”
  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,枕在他肩膀上,闭上了眼,不一会儿便坠入了梦乡。
  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。
  ……
  翌日,斥候来报,吐蕃军始终不曾有拔营的迹象。
  于阗城内按计划有条不紊地实施行动。凉州军和神策军主力留守城内,严防死守。
  谢青崖从庭州军和典合、且末军中抽调出一小部分精锐,入夜时分,秘密出城。
  这一队人马出发前,凉州军王杰避开众人,离营往城中官衙去,却不料竟在府衙门口正巧碰上谢大将军,不由一惊。
  他快步上前行礼,有些心虚,低着头正思忖该如何开口解释几句,忽闻一道冷肃的声线响起——
  “王将军?”
  王杰一愣,抬头便见靖安公主一身骑装,披着软甲,正自衙署内迈步而出。
  赵嘉容瞧见他,略一思量,便知他此刻离营来寻她所为何事。
  她声音有些冷:“争功也不在这一时。要论与吐蕃对战的经验、对安西地形的熟稔,凉州军到底稍显不及。你今夜的任务是死守于阗城,这个节骨眼上不顾城防,到官衙来作甚?若今夜于阗有失,你一个人的脑袋可担不起。刘肃道你稳重,我看未必。”
  王杰闻言,顿时冷汗涔涔。适才他在门前撞见谢大将军,心知此时不宜再提所求之事,正准备胡扯几句糊弄过去,谁知还未开口,便已被公主看破了心思。
  他忙不迭跪下去请罪。
  谢青崖瞥了他了一眼,没作声,转身递给公主一把弓和一筒羽箭。
  赵嘉容伸手接过,抬臂试着拉开弓,赞了句:“好弓。”
  “公主满意便好。”
  王杰闻声,悄悄用余光去看,见谢大将军言罢又递给公主一把匕首,正暗自心惊之时,又闻公主发话。
  “王将军既已知罪,不去守城,又在此迁延作甚?”
  王杰一凛,立马起身告退,半刻不敢再耽误。
  谢青崖睨了眼他远去的背影,有些不解地问:“公主既要收服凉州军,又为何不在凉州军中挑拣几个人一同去?”
  赵嘉容将匕首捆在后腰,翻身上马,道:“不在于这一时。何必让这等政治手段,误了你作战的方略。”
  二人言罢,随即一同骑马出城,去营中与将士们会合。
  夜幕沉沉,火把在黑暗中燃烧着,发出轻微的滋滋声。
  借着火光,众将士齐齐望着队伍最前方的主帅谢大将军,静听军令。
  “众军听令,一切按计划行事,切记要快、狠、准。”
  “此次出击,御敕监军靖安公主将一同随行,形同主帅,公主之令当视如本将之令,如有违者,斩!”
  众将士大惊,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谢大将军身侧之人。
  这些目光中,惊讶者有之,迷惑者有之,不服者亦有之。
  赵嘉容紧紧握着手中的弓箭,相比谢青崖高亢的声音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,她语气很平和:“我奉圣人之命,行监军之职,军中一应事务听谢将军调遣便是。行军打仗非我之能,若有不妥之处,还望诸位不吝赐教。此番同行,我愿与众将士共进退,只盼能略尽绵薄之力。若此战大获全胜,顺利退敌,我必如实上书圣人,为诸位将士请功。”
  此话一出,顿时平息了众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的猜忌和不满,纷纷举起长枪,齐声高喝:“愿听公主号令!”
  火光之中,公主一身盔甲坐于马上,一手牵缰绳,一手握长弓,目光炯炯地望着眼前整装待发的将士们。那英姿飒爽的模样,倒当真有几分女将军的气度。
  谢青崖看得心醉,嘴角勾起,见公主扭头望过来,下意识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的目光。他举起手中的红缨枪,号令众军——
  “出发!”
  一声令下,众军熄灭火把,如同鬼魅般迅速隐入黑夜之中,分成几路,悄无声息地往敌军大营而去。
  ……
  吐蕃大营驻扎在山脚下的一处河岸旁。
  前锋部队正悄悄接近吐蕃大营大门之时,忽闻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,当即停下脚步,隐入河岸边的草丛之中,高度警戒。
  此刻出现在敌军大营之外的,绝对是敌非友。
  众人在暗处见那人在河岸边下了马,正取水喝。庭州军李良立时便打手势请命,前去擒获此人。
  却见谢将军并未理会他,而是望向了靖安公主。
  赵嘉容会意,眨眼间便拉弓射出一箭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那人的后背,又紧接着再度射出一箭,正中那人膝盖后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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