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章

  到了周三早上,他整个人精神状态才好了起来。他给老周打了一个电话时跟他续了两天假,又打了一个给陈姨,告诉她今天不用过来了。他自觉今天已经差不多康复了,但并没有打算回去上课,而是准备继续出去找盼盼。可再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时,他突然想起一桩极其重要的事。
  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,以至于他差点忘记:外婆的忌日要到了。
  盼盼还没找到,但外婆的忌日是必须要回去的。他想了很久,最后只能打电话给司机小李拜托他这几天帮着找盼盼,顺便帮自己定了回老家的机票。
  简单收拾了东西后,他穿上外套准备出门。身体好了一些,但精神反而更沉重了。
  还没走到门口,门铃先响了。
  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按门铃,时子骞抬眼往那边望过去,忽然心有所感似的心里微微一动。
  拉开门的瞬间,一道黑色的身影措不及防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,一如之前每一个日子,摇着尾巴,热气腾腾地撞在他腿上。
  他没回过神,下意识抬眼,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。
  门外,展新月一身暮秋的寒气,满脸倦容,眼睛却是笑着,望向他。
  “时子骞,我找到盼盼了。”
  第90章
  从时子骞那里离开时已经到了饭点,展新月去食堂吃过午饭,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很长时间。她干脆也没回教室,一个人在午后空荡荡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  今天难得天气不错,秋日的太阳并不灼热,照得后操场那片广阔的人工草坪一片融融暖意。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几颗不知哪个年级用过的足球静静躺在操场边上。
  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犯困,走了两圈以后,展新月在草坪上随处找了个地方枕着胳膊躺下了。太阳暖烘烘地照在眼皮上,周围一片让人放松的宁静,这两天的疲惫终于在片宁静中渐渐化为蒸腾的困意。
  那天晚上回家后她让展巍帮她请两天假,逄云问她要做什么她也没有隐瞒,两人听完她要帮生病的同桌寻找走失的狗时非但没有反对,还主动提出要跟她一起。
  “你同桌还是小时吧?”展巍说,“这孩子重感情,丢了狗都急病了。”
  “可不是,现在的孩子养宠物都是当家人养的,丢了肯定着急。”逄云说。
  第二天一早,一家三口找了家打印店,印了一百多张寻狗启事,逄云和展巍负责在学校周边几个街区张贴,展新月则是独自去了学校保安室,查看监控。
  先找到了公寓楼下那个摄像头,看到了盼盼从门口跑出来的那个画面,而后又请保安帮她调出了临近几个摄像头的画面,这几个摄像头都没再拍到盼盼。但想到盼盼走失的时间是晚上,它的毛色又恰好是黑色,很有可能注意不到,她又一帧一帧地看了许多遍。
  看了一上午以后,她发现了一丝线索。
  就在盼盼从监控消失不久后,相邻的摄像头拍到了一个老年人走过的背影。她把那段画面拉着看了很多次,总觉得他走路的姿势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,但因为拍到的仅仅是一个背影,她也不能确定。
  学校里不大可能有这个年纪的老师,这条路上除了单人公寓,再往后走还有家属楼,他很有可能是学校某位老师的家属。
  想到这里,展新月又请保安帮她调出了家属楼下方的监控,那人的身影果然很快就出现在了镜头里。那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,穿了一身黑衣,走路挺慢,摄像头的机位很高,正拍到了他缓缓往楼里走的头顶。
  展新月看了好半天,指着他怀里的位置问身旁的保安:“刚刚他怀里是不是有东西动了一下?”
  保安凑过来看了一会,不确定地说:“好像是,不过太黑了,看不清。”
  是太黑了,天色黑,光线也暗,不仅看不清他怀里的黑色东西是不是盼盼,连他一个完整的正脸都没有看见。
  展新月打电话给爸妈讲了这事儿以后,两人一致决定应该试试。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里,三个人分头一间一间敲遍了家属楼每一扇门。
  在不知道第多少间门后,门后有个老太太隔着门问:“谁啊?”
  展新月在门外问:“你好,请问你们有捡到一只黑色的狗吗?”
  门里沉默了一下,大声说:“没有!”
  “好的,打扰了。”展新月已经习惯了这种冷遇,正要往下一家门口走,突然听见屋里传来了一声狗吠,而后就是一个小孩子“哈哈”的笑声。
  展新月试探地叫了一声:“盼盼?”
  门内立刻又响起了几声狗吠,紧跟着哒哒的声音跑近,开始有爪子挠门的声音。
  后边儿的事情变得很混乱,展新月笃信盼盼就在里面,但是里面的老人怎么说都不肯开门,一直拖到了很晚。于是第二天,爸妈带着她一大早就悄悄上门守着,终于蹲到了房门打开,准备出门买菜的老人开门而出。
  房间里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,而盼盼果不其然就在屋里。虽然确定了盼盼确实被他们捡到了,老人却死活不肯把盼盼交出来,说是自家孙子很喜欢这条狗,非说这种黑漆漆的土狗满大街都是,让展新月拿出证据证明这狗是她的。
  几个人僵持了一上午,最后展巍想办法联系上了他们的儿子。他们之所以住在家属楼这边,自然是因为有亲属在学校工作。他们的儿子是初中部的老师,虽然接到电话后不久就赶了过来,但劝说几句无果后也很无奈,对着展新月她们说:“这狗确实是我爸妈捡的,养了几天也有感情了。我们家里小孩特别喜欢,你们知道的,老人都宠孩子,我也实在是没办法。”
  “怎么就是捡了?”展新月有点生气了,“监控拍到它才跑出来几分钟就被抱走了,而且它脖子上还套着狗绳呢,摆明了就是有主的啊。”
  “那也没办法了,老人年纪大了我也说不过他们。”对方态度倒还好,但话里话外已经是一副不想管的意思,“要不你们在这商量吧,我等会还有课。”
  展巍侧身一步挡在他面前:“你们这样我们可要报警了。”
  对方一脸无奈,“报吧,请警察来劝劝也好,不然我也没办法啊。实在是老人家脾气倔,我怕我说多了把老人家气出什么毛病了。”
  一家人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,偏偏屋里的小孩还一直在地上趴着,把盼盼压在身下玩。
  展新月看一眼它的后腿,眼皮跳了一下。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什么轻重,喜欢什么就逮着不放,此刻被他无知无觉压着的小狗的后肢,可是时子骞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才带它治好的。
  “我真没时间跟你们为了这点小事跟你们耗着,我是真的很忙。这样吧,我拿五百块给你们行不行,当我买下来。我也不说二三百了,你们这狗真要卖可卖不到这个价。”
  有的眼中可以不惜代价去救的生物,在别人眼中却是可以讨价还价随意处置的东西。
  展新月望向他,开口。
  “这是时子骞的狗。”
  对方脸上那种油盐不进的礼貌笑容顿了一下。
  “我觉得校董应该对你们捡了他儿子的狗不还,还气病了他这事儿挺感兴趣的。”
  几秒钟后,对方一个人进了屋,留下一句“等一会”就将门关上了。
  再几分钟后,他独自抱着盼盼出来了,连带着那根狗绳被它一起递了过来。
  天上有一片云飘过,太阳也跟着暗了下去。展新月曲起腿,她依旧在操场上躺着,但是始终没有睡着,精神很疲惫,可脑子里却一直有各种纷乱的思绪乱糟糟地闪过。
  刚刚送盼盼回去时,时子骞身体看起来好了许多,虽然脸色仍然有点憔悴,但已经换上了一套很正式的衣服,似乎正准备出门。显而易见,他准备去往的并不会是教室。
  门被拉开的那一刻,盼盼先一步哒哒地跑进去了。时子骞起初的一瞬间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喜,但当他抬眼望过来时很快就变得复杂起来,漆黑的眼底情绪变了几变。
  现在再回忆起来,她忽然感觉自己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她看不懂的挣扎。
  不过那一瞬很短暂,彼时的展新月来不及看明白,只知道时子骞忽然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,轻轻吐了一口气。
  他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盼盼的绳子,展新月松开绳的那一瞬间,手腕被他轻轻握住。
  时子骞上前一步,轻轻抱了一下她。
  只是一个很短促的拥抱,一触即走,不含有任何旖旎的意味。只是那一刻她的额头触在他胸前的衣襟,他的声音便如同从他胸腔径直传进她的耳膜。
  “谢谢你,展新月。”他低声说。
  展新月望着他有点憔悴的面容,心里的歉疚好像并能因为她竭尽所能做的这些稍有纾解,但这已经是走之前她能为他做的全部了。她微微吐了口气,小声回道:“不用谢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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