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

  这天夜里,不知为什么,展新月又做了噩梦。
  梦里许慎牵着她的手,两个人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径上,两旁都是金灿灿的麦穗,天际是一轮落日和漫天的霞光。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走,没有说话。
  不知走了多久,太阳落了下去,暮色渐渐压下来。她想问许慎要不要歇一会,一转头,许慎却不见了。
  周围空空荡荡,只有无边无际的原野,偌大的天幕之下,只有她一个人。回过头,两人走过的小径也只留有她一个人的脚印。
  她着急地四处寻找,一直找到天色漆黑,始终无果。她终于走到田野尽头一处矮屋前,敲门想要投宿。屋门打开,里面走出的却是寻觅而不得的许慎,脸上正挂着奇异的笑。
  她刚要跟着笑,许慎已经捧出一个襁褓递到她面前:“新月,这是我儿子,我让他认你当干妈好不好?”
  她仓皇地往后退,又看见谢宛之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,脸上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奇异笑容。
  醒来时,窗外夜色深沉,无边无际的黑看不到边界。展新月喘不过气,只能坐起身,像濒死的人一样大口将氧气吸进肺里。
  后半夜她没能再睡着,一个人抱着膝坐在床上发呆。好容易熬到天色稍亮,她揉揉眉心,干脆直接翻身下了床。
  到学校时才六点多,天色蒙蒙亮,校园里空空荡荡,笼罩在沉寂中。
  她很少见到这样空旷安静的校园,一个人沿着大的有些空的前广场穿过,整个人钝钝的,像道旁的林木一样似醒非醒。
  白日里总显拥挤的楼梯间也是同样的空荡,展新月踏上台阶,整栋楼都还在沉睡着,沉寂得她轻轻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。
  浑浑噩噩中,她突然听见了低低的哼唱声,那是首很老的英文歌,自楼梯间高处传来,清晰又空灵。
  仿佛重新被困入了夜里的那场梦境,她恍惚中竟然觉得自己听到的是许慎的声音。
  展新月愣了好久,握住扶梯的手有点抖,但还是抿着唇一阶一阶拾级而上。
  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,哼歌的人想必也没料到这个点教学楼里会有人,随意切着旋律,清澈的少年音在空荡的楼梯间荡出微微的回音,层层叠叠。
  她终于确定,不是错觉,她是真的听见了许慎的声音。
  半截楼梯之上,许慎曲着腿席地而坐,手上一只圆珠笔悠闲地转来转去。他正在看书,偶尔凝神思索一会,很快有了思路便放松下来,随口哼上两句。
  曾经许多人说过许慎聪明,觉得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,成绩好还多才多艺。但实际上,许慎极其有恒心和毅力,对于感兴趣的事会下苦功夫去钻研,学习上也是,高中三年,他永远是第一个来教学楼的。
  如果她还记得这点,她绝不会这么早来教学楼。
  距离那歌声的源头半层楼梯之隔,展新月没再上前,缓缓蹲下身,就那么坐在了楼梯台阶上。
  因为昨夜那场古怪梦境始终混沌着的情绪,在这一刻凝聚成如有实质的痛苦。她忽然意识到,即使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去参加艺术节,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要和许慎扯上丝毫关系,可过去的痛苦仍旧无法摆脱,许慎带给她的创伤已经深深在她的灵魂里刻下了印记。
  展新月忍不住去想,在她痛苦到椎心泣血的时候,在她无助地被困入梦境的时候……许慎呢?他无知无觉,仍旧过着悠然的生活,就像这样轻松随性地哼着歌,享受着他热烈灿烂的青春。
  心里半是痛苦半是茫然,那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感好像更强烈了。
  第39章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楼下开始有了些许人声,校园从沉睡中将醒。
  她听见楼上许慎朝着走廊栏杆处走了几步,而后便是他拉高了些的声音:“老白,怎么这么磨蹭。帮我带早饭了没——”
  楼下传来男生的回应声:“带了带了。”
  许慎继续喊,“走快点,我快饿死了。”
  楼下俞白不满地骂骂咧咧起来:“催催催,懒死你吧!我自己都还没顾上吃。”一边骂着,身体还是非常实诚地加快了步子:“还不快下来接你的衣食父母。”
  “好嘞好嘞,来了!”许慎应的干脆,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下几节台阶。
  在许慎的身影出现在这层前,展新月抢先一步起身闪进了走廊。
  她听见许慎的脚步靠近又远去,很快他的声音就在下一层响起,语调几分戏谑:“老白,你拿我当猪喂吗,带这么多?”
  “刚刚是谁在嚷嚷自己要饿死了,这会又嫌多了!”俞白大叫,“而且我也要吃好不好,我不是跟你说了我都还没顾上吃吗!”
  “好好好,辛苦你了。”许慎安抚他两句,语调扬起来,“不过,咱以后就不能稍微温柔点吗?我的心脏很脆弱,别吓着我了。”
  俞白咬牙道:“你给我爬远点,温柔你大爷,我又不是女人。”
  两人一边小学生斗嘴,一边又朝着楼上走来。展新月立刻绕向教学楼另一侧的楼梯,上了楼。
  回到10班时教室里还暗着,她推开门躲进去,昏暗的光线一瞬间包裹住了她。
  她一个人站了一会,伸手摁开灯,白炽光一瞬间明亮地铺满了整间教室。她终于感觉有了些力气,慢慢走回位置上坐下了。
  教室门再一次被推开时,她已经在低着头做题。
  没想到,今天除了她以外,第一个来的人会是时子骞。
  时子骞似乎也没料到会看见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,愣了愣,才说了声:“早。”
  她勉强笑了一下:“早啊。”
  时子骞仍盯着她看,坐下时问了一句:“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好?”
  昨天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,展新月想也知道这会自己的黑眼圈会有多么明显。她抬起手支在眉间,挡住了大半张脸:“没事,没太睡好。
  原本以为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,没想到时子骞仔细看了看她,又说:“昨晚没休息好你怎么还来得这么早。”
  展新月盯着桌上的学案,胡乱说:“最近压力比较大,准备早上都早点过来做做题。”
  时子骞点点头,也打开了自己学案。片刻后又接了一句:“有需要的讨论的地方可以就喊我。”
  “好,谢谢。”
  展新月不在状态了一整天,到了晚课前老周走进教室时都没怎么抬头,一直埋头看桌上的辅导书。直到老周突然语气风轻云淡地提起件事:“对了,昨天不是说学生会要抽一个人去跳舞吗,谢宛之她有点情况去不成了,咱们重新抽一个吧。”
  展新月终于抬起了头,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叫做“她有点情况”,已经听见老周接着说道,“还是跟昨天一样,我就直接抽了。我想想,那就12号去吧,是谁?”
  短暂的沉寂后。
  展新月慢慢地站了起来。
  她几乎要被气笑了。
  早读结束后,谢宛之走到她桌前,期期艾艾地不敢看她:“新月,你相信我,我真不是故意的。”
  “我本来都做好要去跳舞的准备了,可是昨晚给家里打电话提起这事儿以后,我爸妈非要吵着给老周打电话。你也知道的,我成绩在咱们班不怎么好,她们很反对我因为这些不相干的活动浪费时间,所以……”
  “后面老周说要重新抽人,班里那么多人我也没想到就会抽中你呀,这完全是误伤,你可不要怪我啊。”
  展新月撑着脸神情复杂,不愿意理她。谢宛之嚅喏道,“实在不行你也跟你爸妈讲讲呗,让他们去跟老周讲讲。”
  辛文华不认同:“哪那么容易啊,要我看你让你爸妈找老周这事他今天虽然没说什么,但心里绝对很火大。要是展新月也学着你这样,老周肯定得发火,不然以后他在班里还能安排得动什么事,大家都有样学样了。”
  “什么叫我让我爸妈找老周,是他们自己要找的好不好。”谢宛之面露不满,但也知道辛文华说的是实话。大家都熟悉老周的脾气,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,老周今天会真的放过她就已经在她意料之外了。
  “反正是个群舞,应该也没什么,在里面划划水就好了,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……”她一个人说了半天,见大家都不吭声,小声朝着陆蒙他们两个喊,“喂,你俩说点什么啊!”
  陆蒙搔搔头,“我说啥啊?”
  谢宛之又把目光投向辛文华,向他使眼色。辛文华咳了一声,开口:“新月,这件事吧听起来确实很离谱,但是我觉得谢宛之应该真不是有意的。你也知道老周这人,哪能记得起咱们班哪个人的学号啊,他肯定是随机抽的。没办法,你这个运气也是太差了,事已至此,咱还是得尽快接受现实……”
  他前边说的话还勉强像那么回事,后面就越说越没人样了。谢宛之截住话头,白了他一眼:“辛文华,你会说话就说,不会说就闭嘴。”
  展新月终于坐直了些:“别吵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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